作者:衣冠正伦
李泰瞧见这两名娇艳动人的女仆,诧异之余又暗生警惕,做这样的安排究竟是为了丰富他的业余生活还是要继续考验干部?
这两名胡姬女仆长得的确是让人颇感惊艳,怪不得张石奴不请示自己便留了下来,那楚楚动人的模样看起来便人畜无害且赏心悦目,怎么让人忍心拒绝?
看来以后身边还得安排几个赵贵他大儿子的同行啊,若身边尽是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哪天被人用美人计搞了都欲哭无泪!
两名胡姬不敢张目细望李泰,只是垂首暗窥,放下手中的烛台后便开始手脚利索的收拾布置那些洗漱用品,并恭请李泰入席坐定让她们侍奉洗漱。
李泰见状后也不再拘泥,坐定下来享受了一通洗剪吹的流程,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原本昏暗的天色已经是大亮起来,他也变得神清气爽、容光焕发,这才阔步走出了房间。
地方官府格局一般都是前衙后居,但秦州刺史府人事规模太大,故而独孤信于府外别置一宅以供自己和亲信部曲居住,李泰昨晚也是入宿此间。
他这里刚刚走出房间,便有仆员来告独孤信已经在前堂等候,他便带领众护卫在仆人的带领下往前堂而去,途中也将这座宅邸布局稍作浅望。
这座府邸占地规模不小,李泰昨夜借居的是左边跨院,同主宅间有一道围墙阻隔,需要穿过一道跨门才可抵达主宅前堂。
在围墙外李泰已经可以听到墙内后园里不断传来莺莺燕燕人语声和丝竹器乐声,行入跨院时通廊另一端又有数名彩衣女子惊慌内避,再联想昨夜随手就送自己四名娇艳胡姬,李泰不免大感这老丈人在秦州生活还挺滋润,远不是餐风宿露、卧雪饮冰而为国守边的苦累情景。
前堂中,独孤信已经开始进用早餐,瞧见李泰行入,抬手一指旁侧空席,示意他赶紧坐下吃饭。
李泰便也不再客气,坐下来便端起了碗筷,羊油调和的汤饼佐以新鲜的芫荽和辣蓼,加上一撮胡椒、半勺老醋,酸麻且辣,开胃健脾。
两人也无对话,各自吃了三大碗,抓起胡饼抹一把嘴角油花再入嘴细嚼,各自都觉得腹胃酣畅。独孤信这才望着李泰笑语道:“陇边气候起居,还能适应习惯吗?”
“暖阁软衾,香艳为伴,惬意更胜乡居,暗恐心智消磨。”
李泰闻言后便叹息说道,独孤信则哈哈一笑,捻须说道:“此宅我也并不长居,之所以要精心布置,就是为的放松身心、张弛有度。在事则专心致志,在闲则悠然自乐。一味偏执哪方,反倒有失分寸。但对你等少壮而言,居安思危、不肯等闲是对的,若不将志力伸张极致,便不知能造成何等事业!”
李泰听到这里便连连点头,并怀疑原本历史上独孤信这番话有没有去教育激励他另一个女婿杨坚,这特么一试才知道,当皇帝也是挺简单一件事啊。
这宅邸与州府之间自有夹墙相连,吃过早饭后,一行人溜达着很快便来到了台府。
正在这时候,喧闹了一个早晨的寺庙钟声也终于停止下来,让已经习惯了声浪震荡的耳膜都酥麻隐痛起来。李泰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心中暗道哪天等他说了算,得把这些寺庙大钟全熔了铸钱!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铸钱也得有套路。朝廷今年就计划铸发五铢新钱,一则东魏所铸新钱流通状况尚可、也是晋阳霸府能收聚河北物力的重要原因之一,二则关中民生经济逐年恢复,对货币交易的需求也是激增,第三则就是前年扫荡佛寺搞到的那些铜锡金属总得想办法变现。
不过李泰对此不持乐观态度,因为这件事本身就缺乏一个长期稳定的规划,也欠缺一个监管执行的行政基础。
钟声停止后,一队甲兵押着一些垂头丧气的人在府中游行起来,有个别几个甚至还被施以鞭刑。
“这些都是连日来晨晚缺席、考绩不成的府中官吏,各施不同的刑格以作惩戒!”
独孤信见李泰有些茫然,便微笑解释道,然后又指着李泰夸奖道:“往年府中事务千头百绪、杂乱无章,想要审察事情是成是废也颇困难,因此人事散漫。但当伯山你前所定考成之法推行此间后,风貌大有改观,群众也都因此勤奋起来,真是驭人用事的妙策!”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干笑两声,就连那遭受鞭刑的府吏哀嚎声都变得刺耳起来,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当老大的就没有好人。他这个工贼若还不能混成老板,走到哪里也别想有好人缘!
第0327章 秦州留守
州府直堂中,两府官属早已经聚集此间,见到独孤信和李泰登堂而来,便又纷纷起身相迎。
独孤信径直登上首位坐定,并没有翻看属员已经摆在案头上的呈堂事簿,而是抬手一指坐在侧席上的李泰,对堂内众人说道:“今日起我便先赴渭州整顿军伍、伺时以进,留守两府人事皆专决于李长史。凡需经断公务,不必遣使再告,能断则断,不能则缓。”
堂内众人听到这话后,顿时哗然失声,全都没有想到独孤信对于这个新来的长史如此信赖并重用,一时间既惊且疑,多多少少有些不能接受。
“恳请使君三思而行!卑职等不知李长史才力高低,但却深知两府公务之剧要繁琐,历数此间除使君外,恐未有人能够举重若轻、从容处断。若留守之员难尽周全,所累不只一身,陇边诸州生民都将难免受累啊!”
比较出乎李泰预料的是,最前站起身来发生反对的并非那个对他抵触之情形于面上的前长史皇甫穆,而是另一个昨夜对他还热情有加的张暠,且其言辞神态都颇为激动,仿佛李泰已经铸成大错、成为了陇右罪人。
随着张暠起身发声,在场群众也陆续有人站起身来表示希望独孤信能再慎重考虑,不要这么轻率的把留守重任交给李泰这个新人。
独孤信眼见发声反对者不乏,眉头顿时紧皱起来,但还没有再作开口,前长史皇甫穆便站起身来望着那些发声者怒声道:“主公作此决定,自然是考量诸多,思虑周详恐非群下可及。更何况,主公离镇非只今次,但使群众各司其职、各尽本分,无论留守者谁,又何必在意?”
李泰听到这里顿时便有些不爽,提出质疑的那些人就不必说了,这皇甫穆不作质疑的理由居然是谁做留守都没区别、活还得大家干。感情这些家伙都没拿正眼瞧他,总之就是对他不信任。
独孤信又将视线转望向李泰,李泰早憋了一肚子火,当即便站起身来抱拳道:“卑职本还忐忑恐难当重任,但见今日堂中众正盈席,幸得共事同僚如此,若仍惶恐推辞,岂非目中无人?
纵然拙才难顾周全,自有群众拾遗斧正,杂荆亦成良材!使君但请放心西行,卑职必共群众精诚留守,若有扰乱此间章法者,定斩不饶!”
堂内众人听到这话,心内不免各自凛然,无论发声反对还是沉默不语者,未必尽是对李泰的能力不信任而看不起他。
之前他在略阳郡境中大打出手的事迹,虽然未知是如何解决才让那悍将杨灵对其俯首帖耳,但群众心中多少是有些忌惮。此际再听到他杀机流露的一番话语,不免更加了几分小心。
群众的踊跃反对,竟成了李泰勇作担当的理由,事情就此便定了下来。然后除了一些留堂处理公务的属员外,李泰又共众人一同将独孤信送往渭水北岸的防城大营,然后才又返回来。
再次返回州城,李泰自有几分吐气扬眉之感,昨天到来时还是一个新客,今天俨然已经成了暂时的老大。心情大好之余,瞧着那城门都有几分低矮狭窄,想要拆了重建。
不过他倒也还能克制得住,不像熊孩子一样家长一走就开始拆家,安分的回到了州府直堂坐班。
此时府中群众多数已经返回各曹堂署办公,留守此间的只有七八员众,各据一方书案埋头处理案头上的文牍,为首者便是前长史皇甫穆。
皇甫穆虽然已经不再担任长史,但仍担任独孤信的谘议参军,这同样也是一个心腹之职,位列诸曹参军之上,此番并未随军,因此仍然留直堂中。
李泰归堂之后,皇甫穆便一直在暗里观察他,见他只是伏案写写画画,却连独孤信之前未曾批览的呈堂事簿都没有翻看,心中便有一些不爽。
他追从独孤信多年,也是身体力行的辅佐独孤信将秦州由乱归治,此时见到李泰这个留守长史对州务处理不得要领,感觉便像是自家辛辛苦苦养成的闺女结果却嫁了一个登徒子,虽然无奈但也难忍抓狂。
“主公刚才在堂并未阅览今日呈堂事簿。”
憋了好一会儿,皇甫穆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但见李泰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仍在自顾自的伏案不知在忙碌什么,便又干咳了两声。
李泰抬起头来有些茫然的望向下方,瞧着皇甫穆视线落在案头事簿上,便抬手示意一旁侍者将这文书转递下去。
“这是昨日诸曹汇总呈堂的剧要事簿,请长史过目。”
皇甫穆抬手推回了文书,耐着性子解释提醒道,但见李泰似乎还未重视起来,便站起身来行至席前,皱眉说道:“秦州之有今日局面,主公并群属所经受苦累良多,今日选任长史留守,我虽然未解深意,但也明白主公必是将长史心腹相寄。所以也恳请长史切勿辜负亲长寄望,切勿辜负俯受主上恩威的秦州军民!”
李泰听到这话,抬眼认真看了皇甫穆两眼,这家伙虽然自相见时便对自己乏甚好脸色,但能苦口婆心的说出这一番话来,可见也是独孤信的心腹之人。
他不动声色的翻起了那张写满了边塞诗以备文抄的纸,自己也从席中站起,向着皇甫穆稍作欠身然后说道:“多谢皇甫参军指点,但今州务未有比凉州平叛更加剧要之事,我亦远不及河内公贤明威重,是故躁动不如守静,州事但依前辙,以待大军凯旋。”
皇甫穆听到这话后不免一愣,一时间竟不知该要如何反驳,毕竟就连他自己都说过只要大家各司其职,谁来留守都没什么差别,所以人家公然摸鱼就是安分守己的尽责表现啊。
虽然但是,心里还是很气。沉默片刻后,皇甫穆便又说道:“长史未到之前,主公已经在府中几番夸赞大才。如今既然到来,若不将才力惠及州人实在可惜,即便当下不作,以后也可啊。”
总之你得忙起来,否则我看见难受。
话都说到这一步,李泰若还无作回应,那就真的是自甘示弱了。他也不是真的要安分守己、修身养性,毕竟眼下战事在即,不想把群众折腾的太狠,却没想到居然有人鼓励他折腾,这还能忍得了?
略作沉吟后,他便开口说道:“那么有请皇甫参军着令两府仓曹将过往累年所积存事籍整理一番,先把大统九年以来的送来吧,之前诸年有需再问。”
一州事务再多,最核心最关键的就是钱从哪里来、花到哪里去,其他所有的事情都要围绕这两点进行展开,而仓曹就是主管此事的部门。
只要读懂了秦州的财政收支报表,也就了解了此境军政民生大概。要从哪方面展开工作,自然也就一目了然。
“大统九年以来……那所涉及的文事可就多了,李长史能看得完?”
皇甫穆听到李泰点明要看仓曹故籍,心中便知他并非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子弟,但旋即便又不无忧虑的说道。
“且先看看吧。”
李泰也没有把话说的太满,倒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而是对造册计事的州府属吏们没啥信心,西魏行政公文格式屡作更改,前后差别错漏诸多,就连霸府都是在近年来几作整改下才渐渐规范起来,至于秦州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敢过于乐观。
听到李泰这么说,皇甫穆便半信半疑的告退行出,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返回来,但却并没有携带什么仓曹文籍,而是面露难色的说道:“长史所征取的文籍实在太过繁多,且其中不乏收存失当,已经难作挪移,须得移步仓舍往观。”
只要不是听说查账便账房起火就好,至于说数量繁多,李泰倒是不甚在意,他要翻阅这些故纸倒也不是为了审察每一笔得失开支,只是为了梳理一下秦州近年来的收支概况与涨跌趋势。
可当他跟着皇甫穆来到存放文籍故纸的库房后,望着那通排几间的大屋,还是有些傻眼:“这里难道尽是大统九年以来的仓曹事籍?有这么多?”
皇甫穆虽然有点不爽李泰,但也担心被其误会是故作刁难,闻言后便连忙摇头道:“这倒不是,只是之前诸曹文书并没有分类收储,全都收存在这写经场中,其中未涉机要者都与经书杂放一处,还需仔细整理搜索……”
“这里原来是一座写经场,怪不得墨韵浓厚啊!”
李泰走进这座大院里便闻到一股浓烈的夹杂着油烟气息的墨臭味,所谓的写经场便是专门抄写佛经的场所,自然少不了纸墨耗材。
他这里粗粗一瞧,只见联排屋宇,透过门窗还能看到许多正伏案抄写经书的写经生,左近房间加起来起码得有上百人,哪怕手工抄写效率低下,长年累月下来能够抄写出的经书数量也是非常惊人的,怪不得要用几间大屋来装。
这能折腾的事不就来了吗,只要把这写经场给裁了,剩下的灯油火蜡笔墨纸张兼人工花费也是极为可观啊。
可当李泰在了解到写经场经营的内情后,才知道自己还是浅薄了,这里哪是什么耗费人工物料的场所,分明是一个利益非常可观的产业!
第0328章 钱途可观
在仓曹书吏们认真搜索翻找下,大统九年以来的旧事簿文卷被陆续整理出来。
不过正如皇甫穆所言,这些文卷多数都因为保管不善或是受潮、或是虫蛀,破损的颇为严重。即便有一些尚算完好的,纸张也变得薄脆缺乏韧性,已经不耐频繁搬运和反复展阅。
李泰见状后,索性也不再勒令返回直堂,直接当场办公,在这写经场里寻一空闲清静的房间,留下几名掌固小吏于此辅助答疑,然后便开始仔细阅览起这些文卷来。
皇甫穆在一旁观望片刻,见李泰一副埋首卷宗、心无旁骛的专注模样,虽不知其具体心意如何,但自己心里总算是平衡一些,便也不再留此打扰,自己返回直堂继续之前还没有做完的事情。
人在专注做事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当直堂中的皇甫穆再抬起头来望向堂外时,夕阳余晖正从天际西陲洒入堂中,直堂中的同僚有的已经完成案头事务,有的则正打算挑灯夜战。
眼见皇甫穆停止了手头上的事务,一旁等候的吏员忙不迭趋行入前,将今日事项汇总名目呈献案上。
皇甫穆将这些事情过目一番,没有发现什么纰漏,便下意识的摸向腰际准备用印,当手摸了个空后他才又蓦地想起来自己已经不再是长史,心内略感黯然,旋即才又想起来之前留在了写经场里的李泰。
“或许已经离开了……”
走出直堂后,瞧瞧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忙于案事大半天的皇甫穆自感饥肠辘辘,便猜测李泰可能没有耐心继续留在那里,打算先用晚餐再作询问,但想了想之后还是抬腿往写经场方向走去。
当皇甫穆来到写经场时,天色也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一些写经室中已经亮起了灯火。而之前李泰所呆的那个房间,则就更加的灯火通明。
皇甫穆迈步走进房间里,便见有十数人在房间中或坐或立、尽是仓曹官吏,一个个都敛息凝神,即便察觉到皇甫穆的到来,也只是颔首示意,并不发声问候。
皇甫穆见到这一幕,心自狐疑,转头往房间内里望去,首先望见的便是书案上堆成半人多高的事簿文卷,越过这成堆的文卷,才见到坐于案后的李泰。
“这些文卷、都已经审阅过了?”
瞧着那堆高达自己胸口的文卷,皇甫穆有些不敢置信的发问道。
随着他这一开口,房间中寂静的气氛顿时被打破,李泰翻阅抄录的动作停下来,一直在旁边铺纸侍墨且观察学习的州府仓曹参军顿时一脸不悦的抬头斥声道:“谁在发声扰……皇甫长史、参军……”
皇甫穆没有理会那仓曹参军,推开案旁几人行至李泰席侧,又指着那堆书卷对李泰说道:“李长史已经将这些文卷审定?”
李泰这一停下来,也顿感肩膀四肢有些酸涩僵硬,席中站起身来稍作活动,并对皇甫穆点头道:“只是粗阅了一番。”
他这话一说出口,旁边那仓曹参军便连连摇头道:“长史将诸事类录写的巨细无遗、精密有加,如此治事巧才,卑职见所未见!”
这参军一边说着,一边将李泰之前所作墨迹已经风干的笔记翻找出来,一边向皇甫穆展示,一边解释这种记事方式的便利性。
其实李泰也没用什么太复杂的技巧,无非一些基础的统计学应用,先将文卷中所出现的事类元素进行一番整理,勾画出不同事项被记录的频次,然后再将所涉及的物料收支动态进行一段时期的审录,自然就能得出这一时期的财政收支变化概况。
古人之与后人,智力上并无太大差距,但后人每天所接受与需要处理的讯息却是古人难以企及的。哪怕是后世一个死宅,所见所思都要超过了古代一名郡县长官。
所以讲到对繁杂讯息的提取重点与梳理总结,因为生活环境的不同,后人是要远远超过了前人,当然是要排除一部分放弃自我思考、沉迷公众号猎奇普及的人。
李泰之前的下属们对他这一近似天赋的能力已经是见怪不怪,没想到来到陇右后又引起一波惊叹。可见当人在生活中乏甚成就感时,未必只有提升自己才能重新获得,换个地图同样也行。
当皇甫穆在看到李泰所整理出来的秦州近年财政收支状况时,一时间也不由得瞪眼惊叹。
他久事此边,对许多情况自是了然于心,但记忆也会随着时间和精力的变化而模糊,这纸面上所记录各个详细的数字让他脑海中记忆再次变得鲜活起来,且彼此之间出入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