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302章

作者:衣冠正伦

  南人为战善守与水战,其他形式的交战则就稍逊。虽然也不排除富于野战进取之类,但往往都是特例,且需名将为帅,因地制宜。

  杜氏兄弟估计不是什么名将之选,新兴、南阳两郡战事也结束的非常快。令狐延保率军去后未久,随军出征的赵景之便快马归来报捷。

  荆州所部骑兵精锐率先抵达了新兴郡城对面的汉水北岸,使得城中守军警觉戒备,紧急从左近坞戍抽调兵力协同守城。

  当襄阳押运物资的人马抵达时,其守军也未加防备,反而将之引为援军、放入城中打算协同防守,下场自然是城破人亡。

  等到襄阳人马夺取新兴郡城后,第一时间便以舟船将荆州人马引渡南去,双方汇合后便杀向上游的南阳郡城,交战未几便攻拔城池。

  赵景之归来报捷时,两郡形势已经基本稳定下来,只待境中再仔细肃清几日,出征人马即可班师返回。

  由于此番猝然发难,战斗也结束的非常迅速,所以两城人物也多保留下来,并没有因为战乱而失散太多。

  按照两城郡府中搜索到的籍簿记载,这两郡在籍人口约有三千余户,就算有一些离散,但最终收得人口也一定会多于在籍数。因为南梁豪族荫庇人口较之北方不遑多让,许多豪族部曲并不见籍。

  李泰得知这一消息后,顿时便也忍不住的笑逐颜开。如今他的荆州百废待兴,最缺的就是人口!

  之前虽然斗富输给了萧詧这个皇三代,但李泰也并不穷。

  他所能掌握调度的资源远非萧詧可比,特别是近年来有意在关中、陕北和陇右等各地所经营的生产基地和商贸网络,单拎出来哪一桩价值都远远超过了萧詧所聚敛的那些浮财。

  如今的南阳盆地虽然萧条有加,但其所拥有的自然资源和地理位置也并未因此而消失掉,仍然具有巨大的潜在价值。想要尽快把这价值挖掘出来,就必须要有人。

  随着临近年关,一些规模较小的水利工事也已经收尾完成,只待明年开春汛期来临之后检验成效便可接收。届时将会有大片的无主荒地涌现出来,越早开垦便能越快得利。

  李泰虽有针对本地豪强部曲的一系列政令将待实施,但是阶段性的成效如何仍未可知,本身当然还是希望能够有笃定的人口增加数量。

  这段时间随着裁汰郡县官员、使得境内行政能力逐步提升,李泰甚至都想将蛮人编户授田。

  但也并不是他搞什么种群歧视,蛮人无论是生产技能还是社会组织与生活风俗,能够达到编户标准的都非常有限。

  须知编户即给授田,就需要承担相应的租调赋税并徭役等等,能够满足这些才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均田户。

  蛮人本就不熟耕织技艺,给予田亩收获恐怕连自己都养活不了,上下人身依附度强,纵有所收都要呈现给渠帅酋首而不纳税于官府,而且散漫山野、轻于去就,前一刻编户授田,下一刻一哄而散,全特么闹着玩了。

  蛮人群体往往都需要入迁平原地带几代人耕垦适应之后,才符合编户授田的条件。就算为了一时的政绩而加以编户,稍遇天灾人祸往往就会逃散一空。

  故而对于蛮人基本上都是群体性的招抚役用,个体的价值并不高,即便是有也只是作为奴役使用,并不能承担更复杂的社会分工和生产。

  当然,如果社会环境长期处于稳定状态,区域内的生产和生活资源保持充足,再加上官府配套的教化引导政令,也能让蛮人的开化周期大大缩短,很快就能变得与汉民无异。

  不过眼下在李泰治理下的荆州,无论是民生还是其他方面都还不具备大规模招抚收编蛮人的基础。

  所以眼下想要增加直接隶属州郡官府管辖的编户人口,比较靠谱的还是从南面获取,通过战争俘获、通过政策吸引等等。

  当然后者需要的周期更长,但也并不是没有可能。江汉之间的百姓本就多有沔北地区逃亡过去的,对于桑梓故土未必就全无思念。

  南梁境内虽说长期没有大规模的兵灾,社会安定富足,但这是对上层人而言。

  但事实上内部矛盾之尖锐恐怕还要胜过了南朝宋齐两朝,毕竟宋齐两朝上层博弈不断,统治阶级也不断的淘汰改变。

  南梁有老菩萨压着,上层政治环境趋于稳定,孝子贤孙们也都茁壮成长,虽然说社会生产力也在发展、财富总量不断增加,但分配方式却日趋败坏。通过铸币税收等一系列的金融手段压榨民利,还有僧侣集团逐年壮大,同样成为沉重的社会负担。

  侯景能在南梁境内一呼百应,也是因为其内部矛盾已经尖锐到一个极点的明显表现。大量的中下层军民们宁肯追从一个狼子野心的南逃镇兵,都不肯再任由萧家祖孙们抽血。

  李泰作为一个伴随府兵制兴起的关陇军头,或许谈不上是什么进步的阶级,但是身为一个穿越者,总是不失进步的观念。

  所以对于从南朝俘获的人口,他并不像之前的惯常做法,将俘获的人口作为士伍奴婢劳役生产,而是以平民待之,直接编户授田。

  或许在这些南朝军民观念之中,西魏政权代表着野蛮落后,观念的形成和转变不是朝夕之功,但总需要去做。南北朝多少王侯将相的激荡故事,但无论兴亡,百姓最是无辜。

  赵景之归后不久,令狐延保等也押送着两郡俘虏陆续返回。而李泰也早安排州郡官吏准备针对这些俘虏进行编户,他对这些人虽作优待,但也并不是平白给予。

  百姓们虽然无辜,但百姓们也最爱盲从,起码得让他们知道这份优待来之不易,然后才会懂得珍惜所获取的生活。

  所以在将这些俘虏造籍之时,须得让他们自陈在南梁的悲惨生活并且控诉虐待他们的官员名称。这一个步骤看似简单,但其实是在破除他们心中的旧日权威。如果你觉得之前在南梁的生活还不错,那也不必再编户授田了,来这边继续苦中作乐吧。

  入籍的民户编成里、邻,由前一批樊城军民中挑选人员担任里长、邻长,负责带领这些新编户尽快稳定下来,准备均田生产事宜。并且之前的控诉会也要继续进行,五日一邻、十日一里,只有参加足够的次数,才能给予授田并且发放农具粮种等等。

  李泰也派遣州吏随机参加这些邻里互诉会,将众籍民所讲述的南梁昏政事迹记录下来,准备等到接下来授田完毕、乡里划定之后,将这些事迹板述乡里,让所有乡人都能深刻感受到南梁政治昏暗、生活凄惨。再与如今耕者有田、生活安定的处境相比,自然就会倍生感慨,美好生活皆李大都督所造啊!

  荆州这里乡土建设和思想改造忙的热火朝天,但襄阳方面则就显得比较平静。

  两城战事结束之后,襄阳方面将荆州人马礼送出境,李泰本以为萧詧旋即就会再遣使商讨下一步的行动,结果一直等到新年到来,襄阳方面都是杳无音讯,让人倍生疑惑。

  同样让李泰有些不解的,还有南梁在淮北的北伐战事,按照历史上时间推算,应该也已经有了结果。他之前还特意遣员前往王思政处打听消息,但王思政对此也不甚了然,只是模糊回应双方似乎仍在对峙之中。

  李泰纵使足智多谋,终究是有耳目不及。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也正有要事发生。

  远在长江下游的建康城中,冬日和煦、虽有微凉但却并不凌人,太子萧纲今日于东宫宣猷堂中宴请文德省诸学士。

  殿堂中群众已是酒酣耳热,愈见放达姿态,各种文辞歌咏、玄声阔论不绝于耳。文学、玄义乃是南朝显学,太子亦为此中宗师,心亦甚爱堂中放达氛围,并不因诸学士略有失礼而动怒。

  正在这时候,堂外一老者阔步行入,使得殿中氛围骤然一冷,纵有借酒发颠、故作旷达者,这会儿也都正襟危坐、不敢再有放肆。

  老者名为柳津,官居太子詹事、乃是东宫首席,品性强直不阿,就连太子面对其人都礼遇有加、不敢失礼。

  太子正待着令仆员为柳津新设一席,但柳津却作礼道:“江陵有急讯传达,请殿下移步别堂。”

  听到这话后,太子便也不敢怠慢,待入别堂之中接过湘东王自江陵发来的书信匆匆一览,说的是岳阳王萧詧弄权用威、疑似虐杀境中名族杜氏,湘东王恳请太子支持他率军前往襄阳彻查一通。

  太子看完这份书信后,脸色陡地变了一变,旋即便怒声道:“事既如此凶恶,自当禀于西省!七官贸然告我,我能何以应之?”

  他这里抱怨湘东王让他难做,还没想好怎么回应,又有内苑宦者疾走入此并叩告道:“官家尊体欠稳,请太子殿下速往文德殿见。”

第0558章 尊体欠安

  当太子萧纲同几名东宫属官赶到文德殿的时候,中领军朱异正率诸直殿卫士守卫在殿前。

  见到朱异身影,太子眸中便闪过一丝阴霾,快步登上殿阶,望着朱异沉声问道:“至尊当下体中如何?谁在殿中侍奉?”

  朱异小退一步,向着太子恭敬作拜道:“启禀太子殿下,直阁将军姚僧垣正在殿中为陛下诊治。”

  听到这话,太子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姚僧垣乃是国中名医,如今也官居奉御大医正,长直文德殿以备问皇帝起居疾病。

  皇帝陛下虽然年事渐高,但常年来克己节欲、茹素节食,身体康健、无有大疾,今又有名医看护御前,应当不至大恙。

  提着的心放下来之后,太子又凝望着朱异沉声道:“领军应知至尊何以至此吧?”

  这话虽是询问,但语气却是笃定,显然太子是认定此事必与朱异有关。

  朱异闻言后便又欠身恭声说道:“西省新得淮北战报,寒山失律,贞阳侯等皆没于贼,陛下闻此因有……”

  “什么?北伐大军竟然败了!”

  太子听到这话后顿时也是脸色大败,顿时便明白了皇帝陛下何以尊体有恙了。

  此番北伐用兵,朝中本就多有争议,终究还是皇帝陛下力排众议、乾纲独断的决定出兵,虽然不谓举国之力,但也是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没想到这么快便大败于淮北。

  太子还待要仔细了解一下战事情况,但很快直阁将军姚僧垣便行出告诉众人皇帝陛下的情况一定稳定下来,并转告圣意召朱异入见。

  太子本来已经举步待要入前,闻言后脸上又显露几分尴尬阴霾,只能落脚站在原地。不过朱异行入未久,便有侍御宦者张僧胤行出,将太子与柳津等召入殿中。

  此时的文德殿中,弥漫着一股汤药夹杂着熏香的复杂气息,有一股淡淡的烟气缭绕殿堂,大梁的菩萨皇帝萧衍便在烟气之中斜卧在坐床上,慈眉善目、鹤发如雪,虽然脸色略显憔悴,但仍不失雍容待定。

  当太子入前作拜问安的时候,萧衍微微欠身表示无碍,旋即便又温声问道:“太子今日在做何事?”

  “儿前于东宫宣猷堂正宴文德省诸学士,惊闻至尊……”

  太子连忙又垂首作答,话还没有讲完,萧衍便用一银柄麈尾敲了敲床畔铜炉打断其言,旋即便不无欣慰的点头说道:“事越急迫,便越应当笃静自守,太子临事不慌,已经深具方家姿态。

  朕今体中欠妥,为使内外群众镇定不惊,暂于内苑自养,太子便共朱领军领直西省、分处事宜,大事公议、小事自决,早晚入奏即可。”

  太子听到这话,心内先是一喜旋即便又一叹,心情自是非常的复杂,明白皇帝陛下是因寒山新败而羞见群臣,故而自避于内苑。以其暂直西省,原本太子是非常高兴的,但又安排朱异分权,终究还是不愿尽信儿子。

  但无论如何,这会儿他也是不敢质疑皇帝陛下的决定,便又连忙作拜领命。

  萧衍又温声勉励太子几句,然后便摆手示意他可以退出了,却又将朱异留下,另有事务交付其人。

  退出文德殿后,太子便带着几名属官直向西省而去,入省之后便着员拿取寒山战报想要仔细阅览了解一番,结果却被告知省中并无备份。

  略作沉吟后,他便又问起荆州与雍州各自进报,这一次吏员倒是很快便将相关的文书呈送上来。

  荆州的情报同之前太子在东宫所收到的差不多,都是奏报雍州刺史岳阳王有虐害境中名族之嫌,希望朝廷能够正视此事并且遣员严查一番,当中还增添了许多细节,多是岳阳王与境中大族摩擦龃龉诸事。

  至于雍州奏报,则就是另一个说辞,岳阳王并不否认围杀京兆杜氏一事,但原因则是西魏入寇连克新兴、南阳两郡,岳阳王使兵击退敌人收复两城,待要问责杜氏时,杜氏却恐受罚而聚众内乱,岳阳王迫于无奈不得不覆灭其族。

  在将两方奏报翻阅一番后,太子心中又颇生感慨。他与前太子一母同胞,凭心而论,感情也是非常深厚,但是因为他被继立为太子,那几个侄子却未必再肯将他当作亲叔叔。

  湘东王与太子虽是同父异母,但彼此意趣颇同,对文学玄义常有交流互动,门下属员也常常游走两府,关系颇为密切。

  略作沉吟后,太子便打答应湘东王的请求,着其遣员前往襄阳将此事调查清楚,若杜氏罪有应得、岳阳王用刑公正那自然皆大欢喜。如果查实岳阳王残暴不仁、虐杀名族,那么经湘东王调查,也能保证不曝丑于外。

  但他这里还未执笔批复,中领军朱异便也阔步行入进来,待见太子所阅览卷宗,朱异便歉然笑道:“启禀殿下,两州所奏此事已有定论,朝廷遣员前往襄阳调查,今早已经出发。”

  “若是已发,为何文卷未有批注?”

  太子自然不是任人哄骗的小孩子,闻言后便指着卷宗皱眉说道。

  朱异闻言后便又微笑说道:“是这样的,寒山军情传来,西省直员震惊,为恐事有泄漏,笔印诸物暂封半日。但前所处理的事情,的确已经交付有司。殿下久不察事,或是不知这一点程式的微小变化。”

  “确是久未伏案,有劳朱领军告知。”

  太子听到这里才微笑点头,然后示意一旁的吏员将此卷宗收起,转而查阅起别的事情。

  朱异返回自己的席案坐定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个莹润小巧的玉壶,用银勺小心翼翼的掏出一些晶莹剔透的雪白晶粒洒在案上的茶盏中,然后才端起茗茶细啜起来。

  傍晚时分,太子起身离开西省直堂,朱异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送太子离开。

  过了一会儿,一名身着禁卫军装、年在而立的将领迈步走入直堂中。此人乃是护军将军、河东王萧誉,也是岳阳王萧詧的兄长。

  “朱领军今日在直西省,想是无暇身赴别处。小王本意此夜于台中别馆宴请领军,但今唯将美酒佳肴封送领军门中了。”

  河东王行入直堂中,向着朱异略作抱拳,笑语说道。

  朱异听到这话后顿时便也笑逐颜开,起身迎接河东王,并与河东王一同行出直堂,转在左近庑舍坐定下来,这才回答道:“浊身扰乱大王的雅兴,是我的过错,来日得暇一定亲赴府中拜望。并请大王转告岳阳大王,前事我知矣,王请安居镇中,自无杂尘滋扰!”

  河东王听到这个想要的回答,心中自是大喜,不过西省直堂重地,不乏耳目滋扰,也不方便将一些话说的太过直白,于是在寒暄几句后便告辞行出。

  南梁北伐大军大败于淮北,自统帅萧渊明以降多员大将都被东魏就阵擒执,这一惊人的消息飞快的传遍了大江南北。

  李泰在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大统十四年的正月中旬。由于消息的传播滞后,侯景大败的消息还未传来,但是已经可以预见。

  正当他心内还自感慨这味道是越来越对的时候,阔别多日的襄阳使者蔡大宝再次来到了穰城,入见伊始便先表达了歉意,并说明了之前并未在铲除京兆杜氏后的第一时间便前来联络的原因。

  两郡战事虽然进展的非常顺利,但是在襄阳城附近铲除京兆杜氏族众的行动却发生了意外,有几名漏网之鱼逃窜出来,藏匿在城外其他人家园业中,使得岳阳王此番行动颇有流言传出,甚至还惊动了江陵乃至于建康朝廷。

  但是幸在岳阳王补救及时,再加上寒山堰大败使得国中群情焦灼、暂时无暇顾及其他杂乱事务,所以这件事也算是掩饰了过去。

  从南梁人口中听到寒山堰大败居然是幸运之事,李泰也不免感慨不已,这个人心散了、队伍是真的不好带。无论如何,只要计划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意外就是万幸。至于岳阳王是用的什么办法消弭过去,他也不感兴趣,未作深问。

  既然彼此间的联系又重新恢复了,那么接下来自然还是要继续推动计划进展。山南春暖更快,趁着汛期到来之前彻底打通汉水水道,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接下来的这一年,局势可谓瞬息万变,李泰也不清楚他已经给这个时代带来了多大的影响变数。但无论局势再怎么变化,增强自身总是应变的最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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