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303章

作者:衣冠正伦

第0559章 示之以威

  岳阳王萧詧这段时间也并没有虚度光阴,除了妥善解决清除掉京兆杜氏后的收尾问题之外,顺带手的还拉拢到了齐兴郡太守席固。

  人凡做什么选择,总是有利有弊。岳阳王突然向京兆杜氏下手、手段可谓是果决残忍,无论再怎么掩饰,也难免会让人联想猜测。关乎到自家性命安危,自然不需要确凿的证据才能定罪。

  随着这一支杜氏消亡,襄阳境内其他豪强大族也都收敛许多,不敢再直接顶撞触怒岳阳王,当然也不会再与之合作,许多豪族干脆据守于各自城郊园业或是转投他处,重要的族人们甚至都不敢定居在襄阳城中。

  不过这对岳阳王的影响倒也不大,毕竟之前这些豪族就态度矜傲。之前是看轻,如今是惊惧,但结果总是不变的,那就是不肯合作。

  偌大襄阳也不是三五豪宗就能说了算的,对于大多数的襄阳百姓而言,岳阳王的威信也算是树立起来了。

  前有却敌于汉水北岸,今又收复了上游两郡,无论过程如何,结果总是让人振奋的。似乎只要有岳阳王坐镇,纵然有敌人来扰,也未为大患。

  同样的之前一些被境中大族压制的抬不起头的中小豪族,自度没有背井离乡、开创局面的能力,便也都纷纷向岳阳王依附过来。

  这当中就包括齐兴郡太守席固所在的安定席氏,有了席氏族人传话,岳阳王也并不是要夺取席固所镇守的领地,仅仅只是合作通商,席固自然也就没有拒绝的必要。

  南梁境内本就有着浓厚的商贸氛围,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有沽取货利的爱好和传统。岳阳王虽是宗王之尊,席固则封疆大吏,讲到合作商贸也是一拍即合。

  李泰得知这一情况后也是颇为高兴,近来他也深入的了解了一番汉水流域的地理和势力分布,对于需要达成怎样的目标更为明确。

  对于李泰来说,他是需要把陇右的商货运抵关中,然后在关中通过子午道等道路穿越秦岭运输到汉水,再通过汉水顺流直下抵达襄阳,在襄阳向广大的江汉地区分销。

  如此一来,他在各方所进行的各种人事布置便也不是孤立的存在,并且能够绕过霸府统治核心的关中地区,在南阳盆地聚集起来。

  想要达成这一点,其实并不需要完全掌控包括汉中在内的汉水全流域,他只需要确保能够控制住子午道在秦岭南侧的出口即可。

  这一片地方在三国时期有一个区域概念名为东三郡,即就是汉中东面三个郡治,分别为西城、上庸、房陵三郡。此三郡为汉中之东门、荆襄之西窗,得拥此境便可畅行东西。

  李泰想要获取汉水商道,上庸、房陵两处都是多余,得之固然更好,但此两地也并不关乎成败,最重要的还是西城。

  西城在曹魏年间被更名为魏兴郡,其后朝代又析魏兴郡东境为齐兴郡,西境为安康郡。而子午道南面出口便直达安康郡境中,换言之只要再拿下安康郡,那么这个陇右—关中—汉水—荆襄一线的商道就算是打通了。

  但恰恰是这个安康太守李迁哲,是一个比较棘手的存在。

  安康郡隶属于梁州,岳阳王萧詧对其并无辖制之权。而且这个李迁哲族势雄大,乃是其境中最强大的一股地方势力,举族世代效忠南朝,未必肯同李泰这个西朝大将产生什么利益往来。

  当然这后一点只是岳阳王自己的担心,这家伙自己已经是一身反骨了,对于南梁法统的号召力还挺有信心。但李泰却是知道,李迁哲后来不只投靠了西魏北周,而且还干的挺带劲,绝对不会有不愿同西朝暗通款曲的情况。

  可这毕竟是未来的事情,那时南梁内部已经大乱,西魏大军又兵进汉中,李迁哲聚众自守、战败之后才向西魏投降,现在自然是没有这个可能。

  所以想要把李迁哲拉上这一条贼船,还是得认真想想该要怎么做。

  用强当然是不行的,如果萧詧敢发兵沿汉水而上,只怕还没有抵达安康郡,后路襄阳老巢就得被江陵的湘东王萧绎派兵给抄了。而且彼境地势险峻、民情凶顽,也绝非能够轻易攻克的地方。

  派遣信使送信沟通也是机会渺茫,岳阳王同李迁哲根本就不熟悉,交浅言深乃是人情大忌。本是萍水相逢,突然就要拉着对方去吃大茶饭,这换了谁也不肯答应。说浅了无济于事,说深了就难免打草惊蛇,尺度实在不好拿捏。

  李泰对此也没有什么好思路,又是便又认真向蔡大宝询问李迁哲其人其事,希望能够由中发现一些可控利用的情况。

  蔡大宝最初是不怎么赞同岳阳王同李泰搞这些里应外合、家贼外贼的勾当,但是随着岳阳王上了道,心里便明白想停也停不下来了。诸如此番贿结朝中重臣虽然将眼前的危机掩饰过去,但隐患却仍存在,只能抓紧时间来壮大自身。

  于是面对李泰的询问,他也不敢有所隐瞒,认真回答起来:“李迁哲其人机敏善谋、识度不俗,其家世豪富、性尚华奢,因其地多产金,故能厚自奉养。其人居无定所,沿汉水两侧大造华厦阔邸,各置姬妾僮仆,子女俱收养其中……”

  李泰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脑海中不断响起一个声音,这必须得弄他!

  听到蔡大宝的介绍,他才想起来陕南安康本就是一个著名的金矿矿区,甚至一度被命名为金州。这个李迁哲是货真价实的家里有矿、财雄势大,行事做派居然还这么高调,若不狠弄他一把,真是让人不甘心!

  “闻其声言做派,似非谨慎谋身之人。蔡参军觉得能否派遣擅长搏击的骁勇之士就境诱捕、系之东来,商定事则后再礼送归境?”

  李泰压下心中的忿念,认真思忖一番后才又对蔡大宝说道,既然来硬的不行,来软的又把握不好尺度,那么不如来个软硬兼施,直接把人给绑架过来再作威逼利诱。

  “这、这是否有些、有些轻率犯险?若是诱捕不成,彼此便成仇寇,又恐事泄于外,更生忧患啊。更何况,延之以非礼,其必忿怨满怀,又怎么能相谋共事?纵然一时妥协,归后恐怕也会再生反复之心啊!”

  蔡大宝被李泰这异想天开吓了一跳,略作思忖后便又回答说道,并不看好李泰这一计策。

  李泰也自知这想法有点不靠谱,这李迁哲行迹做派如此招人恨,如果对于自身安危全不设防,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想要在其老巢中成功将人绑架带走又谈何容易。

  可是除此之外,又怎么做才能获得一个跟对方面对面交流、说服其人的机会?

  李泰因知李迁哲其人在侯景之乱后的事迹如何,明白这种方域豪酋并不存在誓死效忠南朝的可能,无论何时都是以自身的权益为重。

  所以只要双方能够见面交流,李泰有很大的把握能说服其人加入到自己的伟大事业中来,可是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该要怎样见上一面。

  “其实、其实我家大王对此也有谋计,李大都督若能将前所展现的霜糖奇物再使一批致于李迁哲,想必能诱之离巢、东来询问……”

  蔡大宝见李泰眉头紧皱,便又小心翼翼、略存试探的开口说道。

  李泰听到这话,心内便是一乐,明白这是岳阳王想要试探自己的虚实并且试图在合作之中掌握更大的主动权,毕竟这才是促使其人走上这条道路的最关键原因。

  略作沉吟后,他便又说道:“前行赴镇所携霜糖的确还有一些剩余,大王若有需要,随时可再赠给。但若说凭此引诱李迁哲东来,我窃以为大可不必。

  与此宗贼强徒相谋共事,虽然需要洽之以利,但同样需要示之以威。其若仍然不知敬畏、据地自雄,事亦不能长久!岳阳王若是心有顾虑、不便行事,我可遣员代劳。”

  原本他都打算放弃这个不太靠谱的计划,但在明白岳阳王的意思后便又坚持起来,反正得罪人也是你得罪,我怕什么?大不了一拍两散,半途而废看看谁损失大、谁更不甘?当然都是我,但我能忍得住!

  蔡大宝听到李泰这么坚持,便也面露难色,只说道需要归后再与大王商量。

  对于这个穿梭两地的小信鸽,还是自家老子的好朋友,李泰也不作为难,仍是将之礼送出境,顺便又送了一斗白砂糖,证明自己绝对有源源不断供货的能力。

  蔡大宝返回襄阳后先将霜糖奉于大王,然后又将李泰的意思转达一番。

  岳阳王在听完后便沉吟一番,过了一会儿才感慨道:“李伯山凡所谋计,未必全都遵礼合法,但细忖一番确也合乎道理。李迁哲巢居上游,常于其境无敌,若是不能遏其骄态,如何能够迫其低头?我门客数千,总不能尽是鸡鸣狗盗之辈,大可就境擒之!”

第0560章 农事大兴

  二月时分的沔北,耕犁已经下地,预示着新一年耕垦劳作的开始。

  与此同时,分布各处的水利工事也已经陆续完工,等到春汛到来便可以蓄水导流、浇灌田地。

  这段时期对于参与各项工事的诸家豪强而言也是非常关键,因为只有工程验收合格,他们才能从州府领取到完整的尾款,而这尾款比例通常占整个工程款的三分之一乃至更多,也是他们动用部曲劳作一整个冬天所赚取到的所有利润。

  州府安排的验收程序在二月中下旬到三月初,如果验收合格,各家能够收取到工程利润的同时还能不误今年的春耕。

  可如果不合格那就变得麻烦了,返工是必须的,尾款也不会立即发放,而且春夏时节江河水涨,修建各种工事要更加的费工费时。

  到时候要么半途而废、放弃整个工程,要么硬着头皮返工,放弃家中一年的耕事,无论怎么选都会让人头疼兼心疼。

  所以趁着验收程序还未开始,用工的各家也都在抓紧时间、争分夺秒的进行最后的收尾与修补,尽力增强工程质量,以期最后能够验收合格。

  当然想要获得验收合格,除了工程本身质量要过关之外,其所应用的环境也是非常重要的。那些利益相关的施工方为了确保能够足额拿到属于自己的利润,必然也不会忽略这一点。

  于是在整个荆州境内,顿时又掀起了一股破坏摧毁私人堰埭沟渠的风潮。那些能够中标包揽州府工事的本来就是实力比较雄大的豪强,行事作风自然也偏于强势,为了确保自己的利益,做起事来便难免粗暴强横。

  故而从正月到二月上旬之间,整个荆州因此所引发的乡里械斗便达到二十多次。这些还仅仅只是因为规模不小而惊动官府、由官府出面平息的,其他没有报官的则就更多。

  可以说整个荆州乡里秩序都因此而被搅乱,几乎无日不斗,绝大多数的乡人也都被牵连其中,不得安宁。情况之恶劣,较之去年南梁来寇时还要更加严重。

  不过这些情况也都在李泰的预料之中,有的事情的确是需要破而后立,一味的妥协修补最后只会变成拎不起斩不断的一团浆糊。

  所以对于州府和诸郡县,他给予的指使就是所有械斗只要没有出人命,或者是损害到均田户的利益,官府便不予理会。

  这本来就是法度之外、乡土豪强之间的斗争,你们想赢就祈祷自己是最大最恶的那一个,没有道理平时不受官府的管理、乡斗输了却要求官府出面保护。

  当然如果想要官府出面保护那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是需要明白的一点,那就是这笼头套上了可就不好拿下来。

  所以当这种乡斗发展到了一个极点、已经将要失控的时候,投靠官府寻求庇护之人便越来越多。他们之前所信奉的乡俗秩序、伦理宗法已经不足以再保护他们,唯有官府的法度能够让他们免于遭受混乱的波及。

  因此各地奏报州府入籍的百姓渐多,有的地方整整一个宗族上百户人家一同入籍,而在入籍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争相诉讼、希望严惩那些纵横乡里的恶霸。

  这样的讼案增多,也给州郡官府带来了极大的压力,若非去年年尾进行过一轮官员的筛选替换,单单这些讼案的记录就足以冲垮整个州郡的行政系统。

  即便如此,有的郡县官府也仅仅只是担当一个记录点的职能,真正的处理行政事务、解决诉讼纠纷仍然力有未逮,须得州府派遣官吏队伍巡回处理。

  李泰对于这个问题是非常重视的,须知沔北多年来凡所政治皆流于表面,纵有争执皆以乡俗宗法解决,鲜有讼于官府,以至于民众几乎都不知道有法可依。这样的风气又被美化为民不喜争、官民无讼,典型的只要我看不见,那就天下平安。

  如今由于乡里矛盾深刻、乡斗频频,终于让民众们再想起来官府本该拥有的司法权,李泰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当即便组织了十多个巡回法庭,在州兵护送之下游走郡县之间处理讼案。

  就连他自己都暂时放下其他的事务,带领一支执法队深入乡里、审判案件。趁着民怨沸腾之际,将这种司法和执法形式深深烙印在荆州百姓们心中。

  他们这些执法队伍虽然忙碌的热火朝天,但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该当执行什么法律。

  西魏立国以来在刑律方面便乏甚创建,说的是仍然遵循《北魏律》的一些条款,但是这些律令也都多有遗失、或是不合时宜,包括李泰自己其实都不怎么了解。

  至于那些提起诉讼的民户,则就更加不清楚需要遵守和已经触犯的律令条款,只是心有不平,寻求官府进行伸张和发泄。

  不过好在这些纠纷矛盾类型和内容比较统一,基本都是围绕着水利产生的纠纷,处理起来倒也并不困难。李泰旧年担任都水使者治理洛水的时候便曾处理过类似的事情,如今一些规矩都还在渠盟中作为乡约执行,将那些规矩抽取出来再因地制宜的稍作改变,就拟定出了一套《分水令》。

  《分水令》条款三十多条,基本上涵盖了农业和生活用水的各种场景和问题,以距离河渠远近为限,渠堰蓄水放水的时间和水量都有明确的规定,引水用水的先后和多寡同样也有标准。凡所违规取水用水,必须加以惩罚!

  李泰安排的这些执法队伍巡回于郡县之间,除了处理具体的讼案之外,也要负责进行普法。想要复兴南阳盆地的农业,水利是重中之重,用水就必须要秉持一个透明公开的原则,绝对不能烂泥塘子养臭鱼!

  至于因为这些乡斗衍生出来的其他严重问题,则就统归州府进行审断处理,当罚则罚、当刑则刑。

  一系列的乡里乱斗纠纷进行下来,使得州郡在籍之户又增加了两千多户。

  尽管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为了借助官府的力量在乡斗中获取一定的优势,但只要入了籍想要脱籍却难,如果再想整个宗族都消失在籍册中,怕是就要被录入奴籍中。而且就算是籍民消失了,在籍的土地财产不会消失,租调赋税皆不见征,田园土地自然要作为无主荒田没官。

  在乡里豪强压迫打击、官府又釜底抽薪的情况下,一些中小豪强可谓损失惨重。

  那些挑起事端的施工方们也未见得多快活,首先乡怨仇恨是结结实实吸引到了自己身上,并不因为他们暂时的胜利便宣告结束。

  毕竟那些乡人们只是入籍,并非死亡或消失。而且由于成为了在籍之民,他们也不好搞什么斩草除根的操作,否则自己反倒有可能被连根拔起。

  其次由于一些乡人见机得早迅速完成了入籍,也让这些豪强们各自官非缠身。随着州府对诸讼案的审断进行,他们每天也都麻烦不断。

  尽管在乡斗中杀伤的乡人有门生部曲顶罪,但连番的过堂审问也让他们应接不暇,而且一些切实损害乡人的资财也需要他们加以赔付。州府在这方面并没有因为他们承包了工程而对他们网开一面,也让他们有些苦不堪言。

  不过好消息是州府仍然愿意恪守承诺,只要他们的工程验收合格,尾款依然全额发放。

  经历了这么一番折腾,汛期总算到来,这一天州府军政官员与众闻讯赶来的群众们统统聚集在穰城西面六门堰附近。

  随着站在高台上的荆州刺史李泰一声令下,四周顿时便响起激昂的鼓声,已经蓄水半满的池堰开闸放水,原本的六道堰门如今增加为十道,足足十道奔涌的流水仿佛脱闸的游龙一般,沿着沟渠涌向四野八方!

  周遭群众们终于再次见到故老相传的六门堰开闸放水的盛况,忍不住欢呼连连、声震原野。

  站在高台上的李泰听着民众们的欢呼声,也转身望向负责这一工程的豪酋桓述祖,向其抱拳作礼道:“桓君德义高风、不畏辛劳,率领宗亲家奴为我州人创此善绩,几百里旷野因此而成沃土,功在当下,也必当名传后世!”

  “使君言重了、言重了……”

  桓述祖闻言后连忙欠身回礼,同时不由得鼻头一酸,为了今天这光景他可付出了太多。

  现场最显眼是一座由两万多匹绢搭造而成的高大绢山,而这就是桓述祖完成这一工程后所接受到的尾款。

  听到周遭群众们交头接耳的羡慕声,桓述祖却有些欲哭无泪,倒不是因为这利益不够可观,而是因为怎么算他似乎都付出的更多。

  为了维持工程的进行,官位被夺他忍了,工期延长也忍了,为了确保工程的质量可谓出了大力气,至今仍然官司缠身。就连今天参加仪式之前,都还在州府被过堂审问。

  仪式结束之后,李泰抬手一招示意桓述祖与他同行,桓述祖苦着脸跟随上来,一前一后行出几步后,李泰才又对他笑语道:“州府近日还要筹建一城,桓君有没有兴趣?”

  桓述祖听到这话后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过一会儿却又忍不住发问道:“请问使君,此番用工造价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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